周末的早晨,起床通常都很晚。洗漱完畢,和太太訂好瞭一天的活動,先去看房子,然後去圖書館還書借書,最後去尋找一處隱藏在城市裡的老圍屋。看過瞭房子,在汽車站等公交車,沒有到圖書館的,看來隻好直接去筍崗村找圍屋瞭。 沒去過,下瞭汽車就走反瞭方向,找瞭半天一無所獲,問一位老人傢,告訴我們已經南轅北轍。初夏以來,最熱的一天我們趕上瞭。太陽毒辣辣地燒烤,兩個人走進瞭一片廢墟之中,熱風吹來,襲起陣陣黃塵。太太又開始埋怨,我訓斥瞭幾句,沒想到她背著包轉身尋原路走瞭。我一個人站在太陽底下,看著她的身影越變越小,最後走上瞭筍崗路。 (一) 肚子裡嘰裡咕嚕,早晨沒吃飯。又找瞭半天,才找到筍崗村,據說因為當地原來長有許多竹筍,因此得名。和特區裡其他一百多個城中村一樣,“握手樓”密密麻麻,窄窄的巷子深進樓群裡。各種各樣骯臟的大小店鋪、洗頭房、士多店延伸進去,有人來回走,有人悠閑地坐著。 向村裡走瞭約50米左右的樣子,轉左手邊,我看見瞭古舊的墻角,沒錯,一定是元勛舊址瞭。元勛說的是元末明初的深圳人何真,因為他是明朝的開國功臣,元老級人物。 斑駁的青磚結構,一整片的一層房屋群,圍屋被完全包圍在樓群之間。整座圍屋占地四千平米,呈長方形,圍屋前面由政府修建瞭一個小廣場。圍屋南面的門額石匾上刻有“元勛舊址”四個大字。圍屋外原來還有護河,現在也沒瞭。經濟迅速發達的深圳,文物破壞得極其嚴重,能在鬧市區保留下老圍屋,已經不易瞭。 進瞭圍屋,門口處有人賣香和紙,向前看,巷子的盡頭香火燒得正旺,有大人和小孩在那裡叩頭。圍屋內有3條縱巷,6條橫巷,巷子很窄,隻容得兩個人對面擦肩而過。圍屋裡有上百間房子,不過現在空無一人,上瞭鎖,透過破舊的窗子向裡面看,所有的房間都狼藉一片,有的墻上還粘貼著半裸女郎,看來這些古老的房子曾被當過出租屋。 轉瞭一圈回到門口,發現有個狹小的樓梯通往屋上,登至樓頂,眼前豁然一亮,朝南的一面竟然是跨越洪湖的彩虹橋,西面和北面是高聳的農民樓,東面是廣深鐵路。 緊挨著圍屋的東側,還有一片仿古建築。出瞭門信步過去看看,原來是媽祖廟,也是何真後人捐資興建。閩粵一帶沿海,漁民靠海生存。福建莆田女子林默,因為她不喜歡說話,又叫默娘。據說默娘心地仁慈,常常在海上顯靈救助漁民並且為他們醫病,人們稱呼默娘為媽祖,永久地紀念她。 進瞭媽祖廟,左右門口各有一個兇神惡煞,據說兩個妖怪曾在海上興風作浪,被媽祖治服。媽祖廟兩進三間,屋子的兩側擺滿瞭民間的俠義人物,關羽、哪吒等幾十位都有位置,大堂正中放置巨大的媽祖像,上有一巨大匾額,書“海不揚波”。廟裡沒有人,又黑又暗,供奉的小臺燈發著幽紅的淡光,佛樂飄飄,心裡一下子靜瞭許多。出門的時候,有兩個婦女來拜媽祖,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。 (二) 元朝末年,戰亂紛仍,義兵四起,何真帶領傢人從東莞遷至現今的筍崗村。何真“好書劍”,是文武全才,他以筍崗村附近為據點,收兵買馬,兼並其他地區割據勢力,逐漸控制瞭嶺南地區。嶺南地區由於地理位置獨特,歷史上曾在漢朝獨立過“南越國”,唐朝末獨立過“南漢國”。部下建議何真“效法趙佗,自立為國”,何真不為,並且殺瞭這名部下。很快地,何真憑借實力,被元朝統治者封為行省左丞相,二品。元末,廣東大部分地區因為何真的治理與維護,基本上沒有遭到兵火的洗劫。 朱元璋稱帝後,南征廣東,何真順應時勢歸附明朝,從此亦得到朱明王朝的重用。何真曾歷任江西、山東、四川、山西、浙江、湖廣六省佈政使,也就是始終都在地方做一把手,堪稱封疆大吏,為明朝開國元勛之一。後來何真被封為“東莞伯”,這是地方諸侯能獲得的最高爵位,煊赫一時。 朱元璋是個反復無常、剛愎自用的人。國傢一統後,朱元璋開始集中精力,逐個消滅他所認為的潛在危險者。朱元璋制造瞭史上著名的“胡藍黨案”:胡惟庸是朱元璋的老丞相,把持權柄日久,朱元璋對其堤防不已,終於以謀反的罪名誅殺胡惟庸及其同黨三萬餘人;藍玉是朱元璋手下大將,南征北戰,為朱明王朝立下汗馬功勞,軍功日多,藍玉嬌奢氣焰大漲,軍令有所不從,朱元璋同樣以謀反罪名殺戮藍玉黨人數萬。 胡惟庸案大肆殺戮的時候,何真尚能認清時事,終日在傢溫習儒傢經典。藍玉案喋血時,何真已死,因何真與其子何榮曾與藍玉共同收復雲南,終於未能逃脫此劫,何氏宗族滿門滅斬,15000人血流成河,何真的8個兒子隻有何崇祖僥幸逃生,從此隱姓埋名。 皇帝穩固江山以後,權勢欲增,於是大肆殺戮功臣,不禁讓人毛骨悚然。漢初大將韓信曾說:“狡兔死,走狗烹;飛鳥盡,良弓藏;敵國破,謀臣亡。” 政治是一場殘酷的遊戲。回首再望一眼元勛舊址,頓覺人生易變,世事難料。 (三) 老圍屋很快地又掩藏在城中村裡,上瞭大街,我竟然迷茫。錢包放在太太的背包裡,我身無分文,除瞭一部手機,我一無所有。太太連續打瞭幾個電話,不想接,關瞭手機。車來車往,在歷史的長河裡我們無異於一顆塵埃,渺小而無力。 太陽烤著我,我從來沒有那麼口渴過,路過小店,我不敢張望。沿著北環大道走,我看見八卦嶺的木棉開得紅彤彤的一片。 小孩的時候,我常常能走十幾裡路,一點兒也不累。現在不行瞭,我總要坐在有樹蔭的地方休息一下。 這個周末,我忽然體驗瞭從未有過的徹骨的孤獨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