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4年12月4日,我忘不瞭這一天。 早晨我睜開眼睛,突然決定,我還是要走三水線。於是我給領隊六脈打電話,關機。急死我,已經七點一刻瞭,這個領隊怎麼不開手機?我趕緊又給副領隊牛奶山打電話。 “青崗,你怎麼不早說?問你好幾次,你都說不去,現在人滿瞭你又說要去,恐怕車子坐不下。”牛奶山的話讓我心涼瞭半截。 “你還是問問六脈吧,你不是有他傢電話麼?他會讓我去的。我等你電話。”我重新又把六脈搬出來,我知道六脈是好人。 我快速地收拾東西,從冰箱裡拿出兩隻250ML礦泉水。吃的東西是沒有瞭,沒有正好,不用背,免得累。六脈他們每次都多帶,這次肯定也一樣。 手機鈴響,我蹲在廁所大便。 “青崗,你來吧。我們擠一擠。”六脈聽起來也很無奈,他是在照顧我。 我火速地乘坐公共汽車趕往體育館,沒舍得花錢打的士。路上一處車禍,塞車15分,紅燈等車2分,到達體育館的時候已經7點41分,過瞭等候時間11分。大傢都在焦急地等著我,我有點不好意思。 “青崗,來晚瞭罰錢,一分鐘5元,一共55元。”野梅花很明顯不客氣,對我有點情緒。 “讓我喘口氣行不行?我晚來瞭罰錢,以前你們登鳳凰嶺來晚的時候怎麼沒人交錢?”我都沒正眼看野梅花。 他們都等在面包車外,我來瞭直接就走向面包車,司機打開門,我就進瞭去。來晚瞭隻能坐到最後一排,但因為我最先進瞭去,還有座位,最後進來的人隻能坐在過道的包裹上。車子裡很擁擠,很快地空氣混濁。 野梅花不再和我說話,有瞭點兒小情緒。這個丫頭,平時和我一起唱歌唱得蠻高興的,今天竟然如此對我。 年輕人聚堆的地方總是充滿瞭歡笑,黃色笑話和小曲充斥瞭整個車廂,我們歡樂地行進在東去的公路上。 三水線是三桿筆到水祖坑的簡稱,一般登山娛樂的人視之為畏途,輕易不敢小試,畢竟20km,距離不近。三水線位於深圳東部龍崗區,山丘綿延,據說很容易就摧毀人的意志。 別說走山路20公裡,就是走平路20公裡,也要累趴。有一次我跟隨一支隊伍從關山月美術館走到世界之窗,不過10幾公裡,走到終點我直接撲到公共汽車上,第二天坐在辦公桌前連廁所都沒去一次,累癱瞭。登鳳凰嶺也不過才3個月,可是一種莫名的自信支撐著我,我一定可以走三水線,那幾個女的都能走,我一個爺們還不能走! 卸下輜重,飲馬備鞍,我們開始瞭征程。我發現我背的東西最少。 “青崗,你沒背水呀?這麼遠你不怕渴?”月光看見我癟癟的背包問我,滿臉疑惑。 “背瞭水,不多,不過我屬駱駝的,天天在辦公室裡已經積累瞭太多的水分。你沒看我最近夜裡登山都不帶水麼?不過,時間太緊,沒帶吃的,到時候你得支援點兒。” “啥?讓我支援?我可是女的,你不帶東西吃還讓我支援,你可真行。”月光哈哈大笑,別人也跟著笑。 開始登山的時候我們還有說有笑,由於我的重量太輕,以至於我能飛快地走到隊伍的前頭,站在隆起的山脊上回頭看看他們,背著又大又重的包裹,蠢死瞭。我在上面吹口哨,大聲喊叫,讓他們快點走。 很快地,大傢寂靜下來,隻有“沙沙沙”的走步聲。路線無比的枯燥,山脊上到處都是枯黃的野草,初冬的落葉灑滿瞭山坡,偶爾有幾枝小花,也是敗敗地開。 太陽一點也不辣,怎奈我們不停地走,走出瞭汗,向上看看太陽,發現它可惡得很。沒有遮擋,太陽像個電爐子一樣烘得人心煩。過瞭一座山,又是一座山,山樹茫茫,無邊無際,我的心開始發慌。 走瞭1個小時30分,還是沒休息,這時候我已經被落在後面瞭。有一段時間我感覺腳有點痛,不過我沒太註意,因為白開水的腳比我痛得更厲害,他走路有點瘸瞭,直喊疼。爬過一個陡坡之後,我終於忍不住瞭,坐在石頭上,脫下左隻鞋,我的媽,出血瞭。血漬斑斑透過瞭襪子,襪子露瞭一個大洞,被磨破的水泡已呈暗紅色。 “青崗,你怎麼不穿運動襪?這種普通的破襪子不壞才怪。”牛奶山訓斥我,我聽著。顧不瞭回答他瞭,我要想想,下一步看怎麼辦。 軍膠拿出雲南白藥敷在我的左腳上,我把兩隻腳的襪子對換著穿,勉強著向前走瞭一段。再向前走,還是不行,破掉的襪洞無力阻擋鞋對腳的摩擦,我坐下來,仰頭看著藍天。走不瞭瞭,再走,右腳一樣得起水泡。軍膠收隊,他看我實在沒辦法,脫掉自己的襪子給我穿。 “軍膠,那你怎麼辦?” “我沒事,當兵出來的,光腳都走過雪地。” 我終於又前行瞭,左腳還是有點痛,跛行。野梅花說會按摩,趁著休息的間隙,我叫野梅花幫我按摩一下。原本野梅花是要給白開水按摩,我隻能大聲“哎唷、哎唷”,裝得很真實,野梅花自然就跑過來給我按摩,我躺在草地上,好舒服。野梅花倒是累得滿頭大汗。我沒有想到,跛腳之後,各種不幸接踵而至。其實我不該來。 臨近中午,我的兩瓶井田礦泉水已用光,三水線超出瞭我的想象難度。我一直都這樣,對什麼事情都估計不足,以前出行的時候也出現過這種情況,我經常以沒時間為借口,不去研究攻略,因為我有依賴,我總是和有經驗的人在一起。 剛開始我不能和別人說水用光瞭,但是早晚都得說,我知道我挺不過去的。太陽毒辣辣地烤著,水分迅速蒸發,我感覺像一個在熱鍋上被蒸烤的小雞或者小鴨。 “不行瞭,六脈,借我點水吧。”我說出話來近乎央求。 六脈沒說什麼,給瞭我一整瓶1000ML的益力。我頓時來瞭精神,又開始說笑起來,那一段路不太陡峭。還有,隊長說前面休息、進餐,這一切都給我打瞭強心劑。 12個人圍坐在一起,紛紛拿出自己的東西,報紙上立刻擺滿瞭“美食”。從前我看都不看的那些破火腿腸,如今覺得飄香誘人;還有裝在塑料袋裡密封的蘿卜條,突然間好像非常好吃;鹵蛋也不錯,還有水果,橘子、紅富士,我的天,世外桃源一般。 “這次我什麼都沒帶,隻好吃大傢的瞭。”我沒敢抬眼皮,邊說話邊拿起一條雞腿。那是我吃到的最香美的雞腿,深圳大小飯店我從沒品嘗過如此誘人的雞腿。也難怪,我早晨也沒吃飯,饑餓的力量無比強大。我吃瞭好多東西,現在已經記不得瞭,我還喝瞭一瓶別人放在報紙上的礦泉水。我要多補充水分和能量,還有好長的路要走。 到瞭三水線中間的土地廟,這裡已經走出13公裡,通常的隊伍凡是不能堅持的一律從該處下撤。我沒有下撤,盡管有人一再提醒,下午的路會更艱難。她們女的都能走,我就走不瞭?堅持,堅持,堅持就是勝利。他們要勝利,我也要勝利,盡管體力不如他們,但我的心情和他們一樣。 不過下午的速度明顯減慢,白開水的腳傷是一個原因,我的意志力減弱也是整支隊伍拖慢的重要原因。大小山頭一個連著一個,沒有盡頭,明明就在前方的山頭,往往要走好遠。“看山走,累死人”,果然不假。要是有人拿個擔架抬著我真不錯。媽的,我要是司令員,非得讓他們抬著,抬得不好,我罵死他們。 冬日的下午過得很快,因為太陽不再曬人,溫柔得要死。隊伍走走停停,無心賞景。 兩條腿發麻,六脈說還有5公裡左右,可能就到終點。至於究竟還有多遠,誰都不知道,腳下的路都是一樣的,山也一樣。每向前走一步,我都喘著粗氣,真是舉步維艱。看著西下的落日,我也心慌。 太陽終於沒入西天的烏雲裡,林子裡暗下來,逐漸地很難看清什麼東西瞭。大傢就是走路,再沒有瞭說話聲,一句都沒有。好像又回到瞭鳳凰嶺,隻是缺少瞭那個美麗的銀湖。六脈一再說加快腳步,8點30分之前一定要走到終點。可是說歸說,走歸走,走得慢極瞭。 隊友們亮起瞭頭燈,我又發現,沒帶頭燈,真是要命。我拼命地跟在別人後面,可是我太慢瞭,隊友總要等我。走瞭不過1華裡,“森林”兄弟把自己的頭燈給瞭我,“青崗,你用我的吧。我沒事,我走得快,我和別人用一個。” “這怎麼行?”我嘴上雖然這麼說,心裡卻希望他把燈給我。黑夜裡,沒有燈,就像沒有瞭眼睛一樣。 “咱兩個是老鄉,我得照顧照顧你。”森林勉強一笑。 有瞭燈,我還是落在最後,我開始有點怕。怕瞭就想,越想越怕,我喊瞭起來,“前面的,我不行瞭,等等我。” “怎麼瞭?快點走。能不能跟上?”有人回喊。 “等等我,等等我。”其實我和他們約有50米的距離,不過黑夜裡,50米似乎有5000米。 前面有兩個人在等我,我說走不動瞭,腳痛,痛徹骨髓。“南極風”用對講機和六脈通瞭話,把我的情況簡要匯報,六脈決定由“南極風”和38軍兩個人架著我走。其實我能走,他們架著,我走得更輕松一些,最主要的是我害怕一個人被落在後面,被落在黑暗裡。 小時候,外婆就說黑暗裡有小鬼能吃人。 天空中有星星閃爍,不過怎麼看都不美瞭。 我聽見前面的人喊起來,“到瞭,到瞭,到瞭。” 我的眼淚幾乎落下,從樹叢中間我真地看見瞭隱隱約約的燈光,我擺脫開他們兩個人,一股無名的力量激使我向前奔跑,我們到瞭。 又是1個小時的車程,燈火輝煌的深圳市出現在眼前,我閉上瞭雙眼,今天走得好苦好累。 一行人破衣爛衫地到瞭梅林四村,找瞭個酒傢,例行晚餐,慶祝勝利。我給女朋友打瞭個電話,領隊又叫瞭一些其他的隊友,18個人一桌子,好龐大的吃客。大傢觥籌交錯,杯盤狼藉,啤酒沒少喝,三箱整。我喝得最多,我謝瞭這個謝那個,謝到最後,肚子謝成瞭大皮球。 買單的時候居然漏掉瞭我女朋友,我沒作聲。AA制,隻好大傢分攤瞭。第二天,我一直睡到中午11點。 夜黑瞭,我們還艱難地行走在三水線上。 這幾天,我總是出現幻覺。隻要躺在床上,那個情景就浮在腦海裡。怪我太太,4日那天非得讓我陪她逛街,害得我總是浮想聯翩,總是和隊友們走在三水線上。 我想我也得寫點什麼東西,紀念鳳凰會的三水之行,畢竟這是一次重大的活動,雖然我沒有參加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