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的人去遊行,有的人去管理遊行,我坐上西去的中巴,前往寶安區西鄉鎮(盡管深圳已經全部城市化,鎮改為街道辦事處,但我還是不喜歡稱呼“街道辦事處”這個又長又蠢的行政術語,不如依舊稱呼為“鎮”好),我去尋找那個歷盡滄桑的綺雲書室。 (一) 天氣難得的好,這樣的周末讓人神爽。公共汽車疾行在醉人的深南大道上,偶爾心裡竟然想,要是這車能一直開下去該多好,沿著深南大道一直走到生命的終點,也是快事。 汽車駛進寶安,城市景觀立刻發生瞭難以名狀的變化,最突出的莫過於寶安的人多起來,路兩側到處都是人,提著包東奔西走糊口謀生的人始終映入眼裡,深圳總是讓人焦慮不堪。轉過瞭一個立交橋,我的方位感完全消失,不得不拿出地圖,我成瞭外來人,沒事可做的乘客都轉過頭來看我,地圖夠大,把我的腦袋與他們好奇的眼神隔絕開來。我隻是隱隱約約地知道綺雲書屋的位置,斷定不好從哪裡下車合適,閃念之間,汽車就把我帶到瞭終點站,司機告訴我,必須下車瞭。 三、四臺摩托車圍瞭過來,用白話問我去哪裡,我搖搖頭不搭他們的摩托,“嘟嘟嘟”地三兩秒鐘之內他們全部消失瞭。我要的是過程,我寧可自己找得累一些,找得辛苦一些,不希望直接登堂入室。一來做摩托車不安全,聽說有女人搭瞭摩托車,摩托車再也不停下來,什麼時候到達可以做案的地方什麼時候停止,一旦停止,都是相對封閉的無人區;還有,公共汽車司機都不知道綺雲書室,摩托仔想必也不會瞭解。 立刻就走進瞭城中村,我對城中村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,逼仄的空間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,人們都無奈地生活在這擁擠的水泥森林裡,閑適和享受永遠和這裡無關。 “知道綺雲書室在哪裡麼?”幾乎所有的人都搖頭。盡管我已身處在樂群村內,綺雲書室和我同一片土地,但知道它的人竟然為零。嘈雜的巷子裡人們做著各種買賣,除瞭掙錢,中國的老百姓對身外之物沒有任何興趣,這個講求實利的民族不熱衷什麼行而上的虛幻的東西,歷史在這個講求生存的國度裡沒有什麼價值,很容易被遺忘。可惜的是,沒有歷史文化,人們常常自我愚弄,聽說遊行隊伍裡有人高喊口號,“還我釣魚臺!還我釣魚臺!”喊口號的人把釣魚臺和釣魚島當作一回事瞭,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中國的窗口城市深圳。 “靚仔,進來洗洗麼?”“進來玩玩麼?”洗頭房的小姐無聊地坐在門口對我眉飛色舞,示意我進去尋歡作樂。也難怪,我帶著有色眼鏡,四處查看,她們以為我是客人。小姐就這樣拉生意,大傢都見怪不怪,我微笑著路過一個又一個骯臟的賣肉堡壘。她們算社會的寄生蟲吧?我自己算不算? (二) 我終於依靠打聽西鄉小學的方式,找到瞭農民樓包圍之中的綺雲書室,因為綺雲書室緊鄰西鄉小學,我後來才想到這一點。書室建於滿清時期的1885年,占地三千平米左右,現在已經全部劃進西鄉小學的校園裡。周末放假,校園裡靜悄悄的,我問保安有關書室的情況,保安待人很好,立刻找來一大串鑰匙,帶我過去。 迎面而來的是個鐵皮側門,正門已經封住瞭,鐵門上瞭鎖。進瞭大堂,裡面陰暗,采光不好,屋內的柱子都是選用整根紅木制作,從地下一支而上,空曠的屋子裡面什麼都沒有。保安又幫我打開瞭南面的一個木門,在裡面的幾間房梁上我找到瞭陳舊的藝術,木雕、石雕、磚雕堪稱圖案精美,不過遺存太少,不仔細發現,綺雲書室不過是間普通的老房子而已。曾有人將綺雲書室譽為“深圳的陳傢祠”,我看言過其實,尤其在凋敝的今天。 綺雲書室的主人是鄭姚,當時依靠經營龐大的產業集團富甲一方,在香港、澳門、廣州等地均累積瞭數量不菲的財富。鄭姚的三子鄭文治在北京戶部做官,後辭官經商,在京津地區有房產200多間。財富隻能煊赫一時,在歷史潮流的跌宕之下終究要煙消雲散,讓綺雲書室名傳下來,仰賴鄭文治的小女兒鄭毓秀。 鄭毓秀生於1891年,在綺雲書室完成啟蒙教育,後在北京進入新式學堂。14歲東渡日本求學,15歲加入瞭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,成為反清反封建的革命志士。性格從小叛逆的鄭毓秀置生死度外,並參與刺殺袁世凱和清廷大臣良弼;後來,鄭毓秀遠去巴黎求學,成為中國第一位法學女博士;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巴黎和會上,鄭毓秀曾阻止陸征祥在賣國和約上簽字。作為中國第一位女律師,鄭毓秀一生從事婦女解放運動;在民國建立初期,作為起草民法的委員之一,將婦女婚姻自主權利第一次寫進瞭法律條文之中。1959年,鄭毓秀逝於美國洛杉磯。 (三) 沒有什麼能抵擋住歷史的沖刷,更沒有什麼能抵擋住一個實用主義民族的屢屢清洗。站在空空如也的大堂,心緒起伏,每個人都是一顆行走的流星,在短暫的生命裡都努力讓自己燦爛,輝煌過後,一切歸於沉寂。 解放後,綺雲書室曾被租給皮革廠當廠房,租給糧站做雜物倉庫。許多精美絕倫的建築藝術被破壞洗劫一空,從殘留的部分來看,當年書室一定蔚為壯觀。中國人喜歡徹底的革命,喜歡推倒重來,凡事都求新,殊不知新舊交融,新往往就是舊。文明總是要遭到破壞之後,才重新回頭進行保護,可惜,無論怎麼保護,其神髓已不在。不僅僅是綺雲書室,龍崗的大萬世居,羅湖的元勛舊址都遭到同樣的破壞。民族的生存和個人的生存一樣,目的絕不僅僅隻是擁有孔方兄,完整持續的修養對個人必不可少,完整持續的文明對民族更必不可少。 2004年城市進行“梳理行動”,由於有的部門工作人員對文物情況不瞭解,在寶安,一個祠堂和一個碉樓不幸被全盤拆除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