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雅、私密、矜貴,有氧有機的綠色生活;文藝、憂郁、市井,暗夜狂飆的年少輕狂。這就是台北,記憶與希冀並行的台北。 國道一號高速氣勢如虹,依山淩空而建。桃園、林口過去了,五股、三重也過去了……再開,再開,就要見著圓山的飛檐朱閣,見著基隆落著雨的外港了。 風雲際會中,我們隨滾滾車流呼嘯而至,101大樓正奮力刺透雲霄,天地一片霓虹。 這便是了,大名鼎鼎的台北。 茶膳,18:30 夜色浮上,台北的熱鬧正巧開場。 竹裏館,邀月閣中,一對巨型蠟燭燃了起來,一壺凍頂烏龍剛剛沏下,茶盅齊整整碼開,茶湯輪流註入其中,周而復始,直至八分滿。趁熱聞香,小口細啜,回味一個制茶之人的用心良苦。 因為我的到來,黃浩然特地從他的茶園趕回台北。現在正是新茶的忙碌季節,采青需挑晴好天氣的正午,曬青又要等傍晚日落前的溫柔光線,涼青和搖青最見功力,決定茶香的關鍵環節,非得他親自出馬不可;之後還有殺青、打包、揉撚、打散、焙火…… 他一面惦記著那邊制茶的事,一面吩咐這邊的廚房準備茶餐。話不多說,先提筆,端正地開始書寫菜牌:“白毫玉葉雞米、 滇紅子排、普洱宮保腓力、佛手熏魚、龍井蝦仁、凍頂茶鵝、椒杏鮑菇、竹笙蘆荀湯、牛蒡糙米飯”愛茶愛了幾十年,對於茶的品性可說是了如指掌,黃浩然想到以茶入菜,因為它是君子,遠腥膻,避葷膩,色、香、味、形俱全,既能飲用,也能調和滋味,還兼具藥理成分,用它點化各種菜性最好,可以成人之美,卻從不喧賓奪主。 幽篁聲聲,如人行草木中。做茶的,平和相待;品茶的,淡泊結交。台北人文藝,樂於市井中大隱,認識了黃館主,也就認識了他的一眾朋友們:做健康咨詢的卓浩、做裕豐釀業的小張、做資訊科技的傑克…… TIPS 竹裏館
這一晚,茶余飯歇之後,我便在“沐蘭”出沒。 落羽松、五葉松、楓香、山蘇、玉簪、綠蕨、櫻花,重重簇擁下,是明明滅滅幽藍的光。建築毫不張揚,冷靜地等待角色們出場,我還沒靠近,卻已嗅到了它強大的氣場:水幕、鉆飾、私人泳池、空中花園、VIP通道和四萬塊新台幣一張的牛角坐椅。 台北人有意思,分明是完美到極致的精品酒店,卻隨隨便便就稱它為“汽車旅館”,理由也給得簡單:因為是開著私家車直接進入獨立泊車間,然後搭私人電梯進入奢華房間。 熟悉而又陌生,這就是距離產生的文化差異。我擰巴著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那個車庫號碼,眼前忽然劃過兩道雪亮車燈,還沒來得及看清楚,一個拐彎,這台名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這樣看來,“汽車旅館是藏龍臥虎之地”的說法興許不算誇張,台北名流們鐘意它的精致和私密,可以暢通無阻地進駐,卻不需要和任何一個人打照面。 “水”、“雲”、“楓”、“花”、“蝶”,在中山區寸土寸金的地方,這些寓意深遠的房間各自擁有數百坪,透過挑高的落地玻璃,望出去一片湛藍。遼闊的,是台北的天際線;靜謐的,是鬧市中流水般的心。 設計創意來自蔣介石的曾孫蔣友柏,每一處細節都力求至臻至美;說是早前“小超人”李澤楷來台灣,指名要入住“沐蘭”,並為之驚艷十分。 TIPS 沐蘭精品酒店 MULAN MOTEL
昨晚竹裏館的閑聊,說到養生話題,我提到自己在大城市披盔帶甲落下的亞健康。他是那種台北男生,內秀,不贅言,事事看在眼裏,關鍵時刻就會出現:“明天你和傑克一起來吧,正好我做健康顧問,也看看台北非常流行的健檢。” 基隆路上的一棟高級寫字樓,電梯上升至16層。香草的氣息取代了嗆鼻的藥水味,漂亮的笑臉打消了等待的不安與冗長,靈樂悠揚,畫作、雕像和藏品仿佛藝術廊,完全顛覆了傳統體檢的印象。 “麻煩請隨我來。”護士小姐語氣溫柔仿佛林誌玲。換上棉質的健檢服,她為我提供健檢建議,依據我的需要,解說各項檢查流程,一對一地逐項協助快速進行。當我稍許有所擔心或猶疑時,她會笑著說:“沒事的,真的!要不你深呼吸一下試試看,好不好?” 身邊走過的,都是些年輕白領,模樣輕松,好像在瑜伽館,或者剛剛享受完一場SPA。令我想起做小孩子,潛意識裏竟是喜歡看病的,因為那時家人便會很溫柔,還能滿足各種心願。多久沒有這般的待遇了?檢查完身體,營養師很快端出健康餐點,像喝下苦口良藥後,馬上便得到的糖塊,真好。 TIPS 健康吉美健檢中心
他是眷村長大的孩子,讀《大江大海1949》會讀到淚流滿面,因為想起從煙台老家渡海而來的飛行員老父,因為龍應台寫道:“請凝視我的眼睛,誠實地告訴我:戰爭,有‘勝利者’嗎?” 民國37年的深秋,國共內戰告急,青島四十四兵工廠的員工及其眷屬們,匆匆搭乘太康輪,渡海到達基隆港,繼而前往台北“暫住”。懷抱著一年半載後便可以回家的美好願望,以布幔隔開各自的生活空間。 可是等啊等啊,等到心願如火星般熄滅,等到新的孩子出生,又長大,人口多得要住不下,等到四四南村建起,又增建了四四東村和四四西村,等到50個春秋冬夏都過去了,等到要還鄉的人已經再也見不著。 隨著信義計劃區的土地開發和眷村的改造,四四南村住戶於公元2000年全部遷出,留下的建築物面臨被拆除的命運。為此,社區居民和文化人士發起“眷村保存運動”,在他們的努力下,四四南村成為市政府認可的“歷史建築”,其中的四幢房屋予以保存和修葺。 “大環境已經改變,眷村的第二代相繼離開,到世界各地去闖自己的一片天,至少這裏還能證明一段歷史的存在,”傑克一拍我的肩膀,“生活在繼續!走,我請你們吃眷村有名的包子,然後去看故宮博物院!” TIPS 眷村文學
“毛公鼎!”、 “翠玉白菜!”、 “東坡肉!” 老師呵呵笑了,她每次總會聽到同樣的回答。這三件鎮館之寶赫赫大名,誰來台北都想一睹真顏。 因為眾所周知的歷史原因,中國有兩個故宮博物院,北京那個,建築世界第一,台北這個,藏品世界第一。60多萬件珍貴的文物,隨戰爭顛沛流離,如今靜靜藏在台北山清水秀的外雙溪。由於受展廳面積所限,通常這裏每3個月就會更換一次展品,即便是這樣,要把這些曠世珍品逐個兒地亮相,至少需要30年時間! 在老師專業的帶領下,我們遊走於13個展廳之間,發現了許多過去只在史料中、課本中讀到,卻未曾謀面的寶貝:宋代定窯的孩兒枕、明朝的龍紋青花天球瓶、清朝的禦用雕花帽架…… “寫一部中國的書畫史,舉凡各個朝代最具代表的書畫作品,可能總是會保存在台北故宮博物院。”老師指點出王羲之的《快雪時晴帖》,那是被乾隆稱為“三希帖”的頂級書法藝術,現在另外“兩希”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。“很多書畫展出一次就破壞一次,台北市民攜家帶口地來看,你們千裏迢迢地來看,當然想看到最好的,我們也想給出最好的,所以總是矛盾。” TIPS 國立故宮博物院
在西門町站著掃光了一滿碗阿宗面線,又打包了粉圓,靠在中正紀念堂的石階上,狂吃猛聊。我早已過了晝伏夜出的年紀,這一次為台北大開禁戒。 卓浩問:“台北24小時都不會打烊,你怎麽樣,繼續嗎?”“走啊,還問……” 台北好像滿城都是夜貓,誠品書店敦南旗艦店夜以繼日,通宵不關門,樓下小廣場永遠坐滿年輕男女,店裏書架旁永遠立滿各色人物。那個一頭亂發的“倒扁人士”施明德,就在我左手邊嘩嘩翻書;而我為了家裏的翻修,正要拿去付錢的這本《如何改造一個老房子》,上海市長韓正不久前也剛剛買下。 如果不是因為我,卓浩和傑克可能正在Room 18孵夜店,或者窩在Sofa裏面聽Chillout,不會這麽晚了還開車去陽明山,今年,他們一個整三十,一個四十剛過,台灣人所謂的“五、六年級生”。 上一回來陽明山,這個時間,是哪一年呢?記不清了,卻都有過類似的情節重新浮現:駕駛125重型機車“夜沖”,沿暗仄山道追女生,有沒有搞錯啊,她騎50cc的輕便小綿羊,追到東湖竟然都還追不到?! 台北的男人,年輕時沒深夜從仰德大道一路飈到擎天崗,這輩子就算沒有掃過盲;當他不再嚼檳榔,機車終於換成了賓士,戒掉香煙,只喝氣泡水,身邊的女友讀村上春樹能說三國語言會做垃圾分類,他們開始去陽明山慢跑、賞花、吃有機野菜做的FUSION, 談論辛波斯卡。 而那個曾和自己躺在草坡上,枕著機車仰面看雲海星空的女孩呢?現在,他連她的名字幾乎都要忘掉,只記得,她的校服口袋裏總藏著香煙,愛放肆大笑還說粗口,是她令他明白身體的快樂,也是她,吵了架後躲在半山腰偷瞄他到處找。 只是在有一次,有朋友來台北,他開車帶他們夜遊陽明山,忽然間,發現自己開得很慢。還好年少氣盛時不像現在這樣註意安全,否則人生該有多麽遺憾,感謝那個面容已經模糊的女孩,願意一起上演《台北的朝五晚九》紀念版。 當這座城市燈光變得如同深海,每個人都在努力過上最有氧氣的生活,至少,她,和他的過去,證明了一個問題:有些事情也許並不是惡習,人生短暫,台北偌大,擔心什麽?發會雪白,土會掩埋,不淋漓盡致不痛快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