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蘭遊記：神完氣足走宜蘭

　　有些地名本身就夠有味，你未見芳容，心中已經思慕萬分，比方說，宜蘭。都市裏綠色稀缺，這裏有大片天光樹蔭；都市裏人情淡漠，這裏有純樸熱情的鄉野溫度。

　　宜蘭，三邊環山，一邊面海，有賴於之前的交通未發達，得以維持一種相對台北而言更為淳樸的小農社會的生活秩序和情調。而更值得珍視的，是人與土地和諧與平衡，人們相處之間濃郁的人情味。

　　自台北到宜蘭車程不過40分鐘，腦子裏尚在回放在台北故宮博物院裏的所見所聞，車已駛過雪山隧道，進入滿眼秀色的蘭陽平原。古語說，竹塹多風，蘭地多雨。搖下車窗，竹風蘭雨頃刻間撲打臉頰潤澤心肺。鋪陳於在窗外的，正是中國畫中常見的山色空濛、霧鎖輕煙的意象。

“為什麽那麽喜歡宜蘭？”

　　現在可以理解為什麽──每周只要是有時間，陳升都會找時間和工作室的同事們開著他的越野車外出遊玩，到的地方通常都是宜蘭。他會大咧咧地說：“看到了吧，這就是宜蘭，要問我為什麽這麽喜歡宜蘭，那就是因為，它就是什麽都沒有的啦！”你可以這麽理解升哥的話，相較於台北的嘈雜、忙亂，這裏的確一無所有，正是都會人夢寐以求的“鄉下”。在此地，所做的每件事情都與山野有關，人人眉頭舒展，來這裏玩耍之人，如陳升，擺明了就是要來擁抱綠色、享受樂活的。

　　而近來倍受關註的台灣作家舒國治解釋得更細膩些：“宜蘭偏處台灣東北一隅，是台灣最幽美的一塊佳土，山水清曠，田野親人。房子與稻田永遠相鄰，而遠山時在眼簾，溪水尺寸正好，清澈流經城鄉。這樣的景致，是所有台灣孩子當年的眼界……”看出點意思來了吧，真正喜歡宜蘭的都是會玩懂經的性情中人。

　　宜蘭給我的最初印象，一如我之前所想，就是一位清麗脫俗的姑娘，美好得一時叫人難以挪開目光。

古早味”與豪氣飯局

　　到達宜蘭礁溪鄉，公路四周都是農田，零星建築著兩層或三層的民宿，而這些民宿的布幔上，大大小小的“湯”字躍入眼簾。礁溪鄉的溫泉是台灣少見的平地溫泉，舊稱“湯圍溫泉”。據稱，早期先民見此地溪谷終年砂石堆積，故取名礁溪。礁溪溫泉源於德陽村福崇寺後的山下，至礁溪市中心湧出，因此有近百家的旅館、飯店、浴池集中在宜蘭縣德陽路、中正路、中山路等礁溪火車站方圓約 2公裏範圍內，形成溫泉之鄉的特殊景致。據說，許多土生土長的礁溪人，是離開家鄉之後，第一次知道世上還有熱水器這種物什。

　　對我等旅人而言，“湯”字儼然是第一等的誘惑，但泡湯前吃一頓宜蘭“古早菜”，也是正經事。

　　“‘古早’是什麽意思？”

　　“就是傳統的、媽媽親手燒的菜的味道。”台灣朋友Micheal如此作答。

　　有兩道“宜蘭古早味”是不可錯失的。沒有嘗過，幾乎就等於錯過了宜蘭。一道叫“西魯肉”，端上來是密密匝匝的一道糊糊，細看是以竹筍、白菜、香菇等切絲，加上小牡蠣，燴好勾芡完，底下再鋪以蛋液炸成的“蛋巢”，是反應民生疾苦的一道菜，既能做湯水暖胃，也可當菜下飯。台灣朋友介紹完畢，我們調侃道：那就是宜蘭版的“珍珠翡翠白玉湯”了吧。坦率地說，賣相的確一般，可一旦喝到口中，那份濃稠飽滿的感覺暖融融迅速沈入胃袋。

　　另一道則是名聲在外的“鴨賞”。宜蘭人相傳：“有流水處就有養鴨人家。”制作鴨賞的鴨子本身就有講究，挑選的是稻田裏吃谷物與小蟲長大的“有機鴨子”。我曾在美食節目裏看過制作宜蘭鴨賞的整套細密過程：把鴨子塗上調配好的香料，用竹片將鴨身撐開成扁平狀，於陽光下暴曬數小時後，放入有木炭及甘蔗的小鐵皮箱，利用木炭燒烤甘蔗，滴出甜汁，淋在木炭上，於是煙熏火燎，鴨子涅槃，變身為鴨賞。老板每天都按質按量，專註地只熏烤那麽一爐。今日，這一大盤鴨賞切了絲，皮金黃，肉粉紅，置於面前，等待我們下箸。鴨肉裏甘蔗的甜美剛抵達舌尖，鴨皮中煙熏的焦香味突然像禮花般綻放，果然一分功夫一分甜香。

　　還有“溫泉番茄”不能不提，那是用溫泉水灌溉所種植出來的有機番茄，直接切了當水果吃，極為清爽。考究些的吃法，嵌一粒梅子，灑上白糖，那份酸甜，餐前吃著能開胃，飯後吃著助消化，簡直是佐餐之必備。
　　在冠翔餐廳的這頓飯，招待我們的老板娘方姐是“阿裏山的姑娘”，白酒來回招呼，舉杯即飲，一點兒不推托，豪爽似女俠，我們深深折服。酒酣耳熱，方姐索性打開餐廳包廂裏的卡拉OK，麥霸們上台自我陶醉，桌面上的人們繼續推杯換盞，兩團人馬在包廂裏似兩條平行線，互不幹擾，各high各的。Michael說，在台灣，飯就得這麽吃，酒就得這麽喝！

最適合情侶的溫泉酒店

　　我們入住的長榮鳳凰酒店，最值得稱道的是酒店的夜景，煮開了水，倒入茶壺，與友人盤腿坐在房間靠窗的榻榻米上，自近及遠，目之所及，並無高樓大廈或是刻意的燈光工程，只是萬家燈火，各自一朵一朵溫馨閃爍，一直延伸到最遠的海邊，沒有止境。再把眼睛擡高些，厚毯似的雲霞，邊緣微微泛著胭脂色，又自天邊滾滾而來，一時恍惚，天上人間竟然無法分辨。所以酒店的16層幹脆設置了一個“雲頂教堂”，在如此的山海視野裏，想必“山無棱，天地合，乃敢與君絕”的話也會脫口而出。

　　換上酒店預備好的碎花小浴衣，腳踩人字拖，施施然去泡露天風呂（溫泉）。每一個池畔都用電子標牌時時顯示泉水溫度。礁溪溫泉是堿性溫泉，無色無味，不似硫磺泉那般湯黃味重，泡著覺得皮膚柔滑但不黏膩，是真正的“美人湯”。溫泉水大多是38度到41度，安坐其中，不會胸口發悶，只覺恬淡無為，身暖心歡，叫我直想感慨假日的美好。也有健碩的男生，在外面那口溫泉泳池裏大遊了20多個回合；女生則唧歪著小魚咬腳會有多癢，在小魚池邊躊躇良久。池邊立著一個保溫桶，泡完可以倒一杯能微微發汗的黑糖姜茶喝，免得毛孔一開一閉間，風邪入侵。

　　若是貪戀房間的靜好，索性在自己房間的湯屋內泡湯，倒點精油，洗手間桌面上有個會標識溫度的黃色小鴨子，能扔到浴池裏玩得童心大發。無論在哪兒泡，之後的這一覺絕對甜酣。

　　如果在礁溪盤亙幾日，礁溪老爺溫泉酒店似乎也是不能錯過的一站，哪怕不入住，單單來泡個湯，喝杯下午茶，吃餐飯，都可以，因為酒店本身其實就是風景。說來也八卦， 2007年，明星張震與女伴來此泡湯，曾被娛記拍到；而“礁溪老爺”今年初的形象代言人正是張國柱（張震的爸爸）與小他20多歲的嬌妻。一對父子各自風流，張國柱是愈老愈帥的“老爺相”，風頭一點不輸兒子，酒店找代言人，眼光夠毒。

　　酒店整棟建築利落大氣，大堂挑高達11米，巨大的雞毛毽子與竹蜻蜓懸於頂上，童趣盎然。坐在巖波餐廳裏，巨幅玻璃外，是寬闊稻田，青翠蔬園，林間泉溪。我們去時恰好小雨，氤氳霧氣，裊裊騰騰。

　　庭院裏擺著幾盆綠油油的禾苗養在花盆裏，那是水稻良種，由員工們認領並栽培，養得不好，可是要扣工資的喲，所以每一株看著都神完氣足。宜蘭地區的稻米可是出了名的好品質。台灣雲門舞集的創始人林懷民排演現代舞劇《流浪者之歌》，舞台道具需要整整3噸稻米，每一粒都出自宜蘭。

神木園裏“森“呼吸

　　礁溪再美，再令人留戀，我們也得繼續往前走。雖然台北到宜蘭很近，這次前往宜蘭縣大同鄉馬告生態公園——神木園，大家卻覺得車子開了良久。因是盤山路，車晃得人暈暈乎乎，一轉眼就真開進雲霧裏了。

　　跳下車，金牌導遊老伯已經拄著一把長柄傘，等候我們多時。神木園裏的“神木”就是台灣最古老的珍稀樹種──檜木，大陸遊客愛去的阿裏山，也以“神木”著稱，但那裏的 檜木林其實不及宜蘭這方神木園裏來得密集、繁盛。

　　我們走在規整的森林棧道上，大口大口“森”呼吸，好像吞吐的每一口空氣都是綠色的。 青山籠著薄霧 ，路邊野花披拂，楓楊垂下串串穗子像古代美人發髻上的金步搖，大片的黃鳶尾和美麗月見草如此相襯。我們享受著山間的豪華負離子，沛然而行。偶爾有小雨滴落，也是滲過濃密的樹蔭，才到達我們的頭頂。

　　老伯祖籍是閩南人，因此講話帶著可愛的口音，“花”字就被他念做了“發”，有時我們就指著一朵花，笑問：“老伯，請問這是什麽‘發’?”

　　60歲的老伯，每日帶遊人在山裏走，腿腳靈便，遠遠把我們一幹年輕人甩在身後。形容一只蝴蝶的美麗，他會激動地比劃道：“這蝴蝶很夢幻的！”他也認識車前子、黃蓮，時不時掰一片葉子下來，搓一搓，讓我們聞聞味道。有時他會剝一截植物的根莖，塞給我，說：“酸酸甜甜的，很好吃！”又指著一棵蕨類植物，道：“這個炒雞蛋，味道好！”並配合一個挑大拇指的動作…… 　　因為之前開車上山時間局促，沒有正經吃午飯，又要爬高走低，朋友們綠著眼睛，能吃的果子啦，莖葉呀，都要嘗一嘗。當然，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老友，“神農氏”老伯深諳它們的脾性，我們都不用擔心吃到“掛”掉。

　　除卻花草，神木園的主打明星自然是檜木。神木園裏生長的主要是紅檜，質地細而結實，內含許多油脂，略香而無辛味，不易腐朽，所以說檜木是建築、家具的高檔材料。日據時代，台灣的檜木遭受滅頂之災，幾乎被日本人砍伐殆盡。所以，眼前的這片神木林中居然幸存下許多有千年之尊的檜木，著實不易。檜木生長於高寒深山中，屹立不搖幾千年，吸收天地精華，故而累積大量芬多精（一種芳香素），也成為植物中含氧量最多的一種。這些神奇之處，都是老伯一路上細說與我們聽的。

　　神木園檜木的獨特之處，在於每棵檜木都被取了一個名字，參天古木一下就有了性格。最老的一棵樹是“孔老夫子”──呵，那麽你就能據此計算出這棵檜木的大致年齡了。接下來，王安石、成吉思汗、鄭成功……，高人名士、英雄豪傑濟濟一堂，千百年來守望相助。有的檜木因為年代久遠，當中已然空心，鉆進去一看，真像小熊維尼的洞穴。

　　 快要爬到山頂的時候，天開始放晴，好幾束有質感的陽光透過林間縫隙照射進來。往山下看，是整整鋪滿天涯的雲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