雄伯遊記990428
禮拜日早上的讀書會,選的是雅克、拉岡的「繩之環」Ring of Strings。拉岡將真實界、想像界、及象徵符號界,各以一個圓環表現,互相套在一路作為一個人的主體。然後推而廣之,跟其它類似的主體環環相扣,而形成人倫關係的世界。這個波羅密金剛結Borromean knot 的特點是,環環之間,只是互相掛勾,並未套牢,只要源頭的一個結點鬆開,整個金剛結就會全體鬆開。
這作為人倫關係的比方,意味深長。人作為一個性命的主體,必須要跟其它的性命的主體,在象徵符號界、想像界、及真實界發生關聯,然後能力創造性命的意義,煥發人生的光輝。然而,看起來輕而易舉的工作,事實上,往往徒勞枉費,最後面臨性命的大限時,仍然免不了是空虛、孤獨、與疏離。討論到這裡,我不期而然地引述起詩人徐誌摩的那首名詩「有時」:
你我重逢在黑夜的海上,
你記得也好,
最好你忘記,
在這星光交會,互放光明的時光。
我不過引述個幾行,聰慧過人的A,卻當下興奮地把根據原詩改編的整首歌曲,從「我是天空裏的一天雲,有時投影在你的波心」開始,低聲詠唱起來,眼神裡漾溢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沉醉的光輝。
晚上,我觀看從大陸下載的「雪域天路」的影片,內心的無意識被青康藏高原的遼闊跟蒼茫撩撥得蠢蠢欲動。只是我近七旬的年紀,西藏單車行的理想純是癡人說夢般的「弗成能的任務」mission impossible。不過,台灣的幾天行,總該還行罷?
於是,第二天起來,八點多,拎起簡單的行囊繫放在腳踏車後面,就這樣出發了。
從花蓮到崇德是平展的路段,我慢慢騎行,沒有什麼困難。過崇德後就是一些山洞的地道,空氣比較汙濁,還好出來後,馬上就面臨汪洋大海的蔚藍清新。就這樣,不知不覺就到達和平,在港式餐點店進食時,擡頭一望時鐘,哇!十二點多了!
從和平到南澳的路段是爬山與下山。彎延上昇的爬坡路段,我自知力有不逮,認份地下來牽著走,等於是健行的速度。對於退休階段的我,悠閒的時間很富余,不妨就以時間換取空間的方法,慢慢前進。只要車輪一向在轉,腳步一向往前踩,目標總有到達的時刻。何況,山澗斷崖下的沙灘及巖石的形狀之奇美,也只有如斯慢行,才有心思細細咀嚼。
到達南澳的山海教室時,已經是下晝四點多。我先繞到市區購買一些內衣褲、盥洗用品、及晚餐。歸去時,在隱藏處找出鑰匙,逕自開門進入,卻發現電源總開關及電燈開關,無論往下按或板上,都絲毫沒有任何反應。料想也許是剛才從小徑路口轉進來時,看到原有的廢棄碉堡正在被怪手拆除,聳立旁邊的電線桿的電線源頭被切斷,要否則就是沒繳電費,被斷電。
無論若何,這都不是我能處理的工作。我所能做的事是找出蠟燭及打火機,省得要摸黑過夜。天空下著毛毛雨,要否則就去點亮門前的營火。
一夜好眠醒來,窗外卻還是毛毛細雨的天氣。一方面是年邁以後的體力無法像往常一樣馬上就恢復,另一方面,穿著雨衣的腳踏車行,無論是心理或是心理層面,確實也不是怎麼舒適的感覺。於是,決定放棄遠征北橫到桃園的盤算,再躺到床上歇息充份一些再說。
正午醒來,細雨已經停了。我的體能仍然孱弱,就先騎腳踏車到鄰近的小吃店,將午餐跟晚餐的炒麵及竹筍一併買回來,外加兩瓶特級紅露酒。
正在屋裡邊酌酒、邊吃麵之時,門外溘然有人敲門,喊「有人在嗎?」原來是被譽為世外桃源的武塔的圓圓農場夫妻,用小貨車送來柴火用的木頭。
再過一段時辰,我酒足飯飽地走到戶外,卻看到一輛越野車停在小徑的半途,因為那裡有一條鐵鏈懸掛在那裡。
我趕緊去跟這一對來自桃園的電機系講師及當護士的老婆,打開鐵鏈的大鎖。
「對不起!這裡雖然是荒郊外外,可是作為所有權人的阿不,畢竟被台北的文明制約太久,同心專心一意雖然想回歸鄉野,卻還是無法擺脫資產階級的財產所有權的意識形態。就像狗狗,無論走到哪裡,總要環繞一圈,泡泡尿,宣布說This is my kingdom.這是我的王國。」
他們不置能否地笑一笑。於是我仗著幾分的酒意,再意氣風發地發揮:「I am not drunk enough!我如果足夠的醉,剛才圓圓農場的夫妻送柴火木頭來時,我應該請他們一路喝紅露,我當時還有一點小菜嘛!說紛歧定我們會談到很投機,說紛歧定他們還會邀請我到他們的農場去玩,說紛歧定我們是以會有一段星光交會、互放光明的友誼或友誼!」
他們微笑地看著我,不知是出於禮貌的應對,還是他們從繁華的都會,來到這樣的荒郊外外,為了就是避開理性語言的鉗制,尤其是那位甜蜜可兒的老婆,還頗感好奇或興趣般地全神貫註傾聽。於是,我受到鼓勵般,越來越不善矜持地醉言醉語起來,從昆德拉的「生射中弗成蒙受之輕」,一向蓋到佛洛伊德的伊底普斯情結,再胡扯到雅克、拉岡的精力剖析學的「沒有性關係There is no sexual relationship,因為男女的性關係,不克不及只是性器官的接觸,而必須是作為性命主體的真實界的靈魂的星光交會!」
我引導他們參觀後面的本來興建鐵路地道的寬敞的廢棄工寮。我跟他們強調:「阿不的海山教室,本來是營舍,兩邊有水泥牆,是個封閉的空間。然則你們來看這個廢棄工寮,周圍的風景是開放的。從樓上的窗口看出去,跟在地面看,山景的感覺就是紛歧樣。」
從工寮回到山海教室,我引導他們走另一邊的荒草小徑。由於早左右過毛毛細雨,跟人等高的芒草,在我們經過時露珠四濺。我非但沒有跟他們禮貌地表現歉意,反而跟他們賣弄詩詞:「你們讀過陶淵明的詩嗎?衣沾不足惜,但使願無違!」
送走電機系講師夫妻後,我的酒意也蘇醒了一泰半,想去拜訪圓圓農場,尋求星光交會互放光明的那份豪情,也消逝得一乾二淨。「幸好沒去!」我喃喃自語:「要否則真會給人家笑話說,這位退休老師,怎麼那麼不懂禮貌!」
晚間,我將晚餐搬到門口的營火處來吃。我用一個燭火小盤充當火種,上面稀少置放一些紙板、細枝、及乾草,點燃起來後,再添加粗大的木頭。營火終於熾烈地發出熱能跟火光。
天空還是陰雲密佈,沒有明月可以讓我跟它對影成三人,也沒有星光交會,讓我可以跟它們互放光明。不過,這都沒有關係,火!你的豪情不就是你充分性命力的燃燒?儘管燃繞顯示的,也只是你一己自戀的虛妄!
「已矣乎!寓形宇內復幾時?曷不委心任去留?」我望著逐漸暗淡下來的火光,喃喃自語陶淵明的「歸去辭」。營火熄滅時,我酩酊酣暢地回到床上,在黑黑暗沉沉入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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